李承福回憶說:「那感覺就像有一噸沙壓著我,只讓我露出頭部。我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哪裡。」撞擊力把他脊椎的第七節椎骨壓碎,令他手腳癱瘓。他一下子由精英運動員變成四肢癱瘓的人。
十年前,李承福和弟妹隨父母從南韓移民美國。他說:「父母希望我們在美國有更好的生活,不過那不容易。」一家人離開了在漢城(今稱首爾)的寬敞房子,擠進紐約法拉盛一間只有一個臥室的公寓裡。李承福的父親原是藥劑師,但在美國無法執業,只好在醫院當清潔工。他每天要花一個小時才能到達工作的地方,乘的是合夥車。母親向來是家庭主婦,現在也到鄰近的裝釘工廠做工。
李承福不懂英語,他以為把母語說得慢一點和大聲一點,同學便會明白。午飯時,他把母親替他準備的午餐盒打開,裡面是飯、小魚乾和辣泡菜,同學都嚷起來:「他吃的是什麼?」
李承福急於融入美國生活,每天都會匆匆趕回家,把字典裡不懂的字抄下來。他買了一塊滑板,還有美國品牌的衣服,但仍然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他回想道:「我內心很空虛,不知道怎樣克服。」
一九七六年的某個夏日,李承福坐在家裡的電視機前觀賞在蒙特婁舉行的奧運會,他找到答案了。羅馬尼亞的體操選手柯曼妮希(又譯歌曼妮姿)拿到七個滿分時,李承福心想,我也要這樣做。「我要拿那些金牌,要小覷我的孩子知道我是個了不起的南韓人。」
李承福先是偷偷地混進法拉盛的青年會參加體操訓練。他說:「我從開始便很投入。」到正式報名體操班時,他選了鞍馬、吊環和平衡木,他又在住所對面的植物園草地上練習自由體操。
李承福十五歲時,獲選前往艾倫鎮的奧運訓練中心受訓,父母懇求他不要去,說他是長子,有責任專心學業,將來上大學。爸爸更厲聲說:「你只不過是少年人心性。」但李承福說什麼也要去。
一九八○年代初,李承福在美國全國運動會初級組拿下兩面金牌。他一直保有南韓國籍,故此有資格加入南韓國家隊。他受傷那天,正好是入選一九八四年奧運國家代表隊的日子。
意外發生後,李承福被送到利谷醫院,醫生圍著他團團轉。他很害怕,而且眩暈,但神智清醒。醫療人員要剪破他心愛的體操短褲時,他喊道:「不要!」他後來回想說:「我當時還在想著我的奧運美夢,我不相信就此完結。」李承福的家人幾個鐘頭後趕到醫院,媽媽和妹妹都哭成一團。爸爸說:「看,這就是你不聽父母話的下場。」他永遠忘不了爸爸說這句話的神情。
接下來三個月,李承福動彈不得,戴著個鑽進頭骨的金屬箍,防止頸部再受傷害。
最難受的是醫生完全不讓他知道情況如何。李承福回憶說:「他們只是東摸摸西探探,說的都是內行人才聽得懂的話,好像我是個醫學實驗。」他既憤怒又失望,卻激發起內心對醫學的興趣。「我立志要成為一個關心病人、為病人帶來希望的醫生。」李承福快要出院時,醫生終於把壞消息告訴他--那次意外令他四肢癱瘓。李承福說:「我的奧運夢在那天醒了。我曾窮所有精力追求的東西完蛋了。」
接下來的一年,他大部分時間在曼哈頓著名的臘斯克復健醫學院裡度過。他厭惡這種生活,他說:「我是曾受訓練參加奧運的選手,要我在手腕上繫個三磅重物,做些無聊的簡單動作,我覺得是種侮辱。」不過嚴格的物理治療令他雙臂回復起碼的活動功能,他可以利用固定在手上的一個設計來執筆,學習寫字。治療師和他還會在曼哈頓的街上練習,協助他掌握上、下公共汽車,和在人群中前行後退的方法。
那年夏天,他在父母家裡觀賞一九八四年的奧運賽。他說:「我是長子,本來是要光宗耀祖的。現在看我,坐在輪椅裡,像一隻打破了的獎盃。爸爸沒有說出口他有多失望,但我感覺得到。我要用我的成就來改變這情況。」
打擊他信心的是大學畢業時,教務長不肯推薦他進醫學院。李承福回憶說:「他不斷問我:『你坐著輪椅怎麼讀醫科?』」
於是,李承福放棄了。
他進了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所,拿到公共衛生碩士學位。研究所的同學鼓勵他不要放棄醫學院。於是,李承福在一九九三年報考達特墨思醫學院,結果獲得取錄,成為這間醫學院第一個坐輪椅上課的學生。
冬天時,李承福的輪椅有時會陷在積雪裡;刮風暴時,他又得缺課。同學都佩服他的毅力,給他一個綽號「SB」,不是他本名「承福」的英文拼音,而是「超級小子」(Super Boy)的縮寫。這個綽號從此成為李承福的暱稱。
李承福的父母於一九九○年代中期返回南韓,沒有參加他在二○○一年的畢業典禮。他說:「這是我生平一大憾事。我努力不懈,為的就是這一天。」
李承福希望從事機能復健工作,但不曉得病人會怎麼看待他這個醫生。他在霍普金斯醫學院物理醫學及復健部擔任住院總醫生時,上司發覺他為脊椎受傷病人帶來希望,是肢體健全的醫生所比不上的。
二○○五年,也就是發生意外超過二十年後,李承福擔任住院醫生期滿,全國各地的醫院都向他招手。他選擇了巴爾的摩甘迺迪.克萊格學院一所新成立不久、設備先進的脊椎損傷研究中心,一起工作的包括神經科先驅約翰.麥克唐納。
飾演超人的好萊塢演員克里斯多夫.李維(又譯基斯杜化‧里夫)去世前,麥克唐納曾和他合作過。麥克唐納說:「以往脊椎受傷的人接受搶救和一陣子的復健治療後,便算完事。」他主張病人應該持之以恆地做有規律的運動和接受電流刺激,以喚醒靜止的神經。
李承福每天早上駕駛一輛裝了手動控制和自動斜坡道的汽車到中心上班。每星期為大約十多名病患設計治療方案。中心的醫療主任克里斯蒂娜.薩杜斯基醫生說:「他完全了解病人的感受。病人一般難以啟齒的問題都會問他,例如性機能和排尿的問題。」
李承福已不再奢望可以重新用腳走路。他說:「我當然很希望有這個機會。不過我現在學以致用,人生也很充實。」他期盼有一天可以回到南韓,幫助脊椎受傷的人。去年一月,李承福的父母從南韓來到美國,出席有兒子演說的一項會議。那天晚上在酒店裡,李承福的爸爸說了兒子期待已久的話:「我真為你感到驕傲。」
去年五月,中心舉辦活動,一名五歲大的男孩靠在一輛小機動輪椅裡,指著李承福。媽媽告訴他李承福是醫生時,小男孩難掩興奮神色,嚷道:「啊,你看!那醫生也不能走路!」李承福醫生駕著輪椅上前,把男孩緊緊地一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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